當我著手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正值2009台灣國際藝術節第二日,由羅伯.威爾森導演、魏海敏擔綱演出的「歐蘭朵」首演24小時之後。為什麼要用透視這個字眼呢?
回想高中時期,藉由電影「美麗佳人歐蘭朵」第一次認識歐蘭朵這一號人物,我一直認為他不是人,也許是吸血鬼之類的(因為他活了長達四百年的時間),可是他又不靠吸血過活,那麼他是什麼?
直到這次由於兩廳院邀請了羅伯.威爾森特別為台灣製作一齣戲碼,並由羅伯挑選出來的京劇名旦魏海敏擔綱演出長達兩個小時的獨角戲「歐蘭朵」,才讓我再度認識歐蘭朵這個活了四百年又忽男忽女的奇特人物,也讓我在思索東西方劇場結合的可能性的同時,發現“他根本不是人”,那麼他是什麼?
在這篇文章中,我將結合文本創作、改編與表演這三個角度來介紹「歐蘭朵」這個人或這齣戲。
吳爾芙筆下的歐蘭朵─文本創作
英國女作家維吉妮雅.吳爾芙的著作之一,歐蘭朵,是一本自傳體的小說;它的怪誕之處在於吳爾芙建構了一個虛有的人物作為自傳描述的對象,而字裡行間偶爾使用第一人稱(歐蘭朵的角度)介紹自己的出身,有時卻用第二人稱以旁觀者的角度(作者)來敘述歐蘭朵所經歷的事物,更有時還像說書人一般打斷了故事的發展來評論當下的事件。
說到歐蘭朵本人,更是一個荒謬怪誕的經歷,自維多莉亞女皇時代生存了四百年的光陰,從男性的角色轉變為女性角色,曾經自我放逐,也愛過俄國公主,更被眾多男性寵愛。身上的服裝,從褲裝變為裙裝,到了現代又身著輕便而中性的衣服,難道不會有任何的不適應嗎?她是怎麼看待這時尚的變遷呢?
如果要問歐蘭朵是什麼?不如探討吳爾芙在這篇小說裡扮演了什麼角色?她是寫書的作者,是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更是一個說書的人;她把自己化作文字底下的歐蘭朵,在描述自己的同時也評論周遭的事物;歐蘭朵是吳爾芙的渴望,透過性別的轉換,浸淫各種性別角色所帶來的優勢與難為,也道出各個時代的生存法則。
羅伯.威爾森眼中的歐蘭朵─改編
羅伯.威爾森所導演的「歐蘭朵」,在台灣並非第一次,早在1989年開始就在英國上演,隨後又在德國與法國有不同版本的演出,但似乎都是小劇場的模式,只是到了台灣在國家戲劇院這樣較大的舞台空間演繹,不同的是請來了京劇女伶魏海敏擔綱演出,並結合了部份京劇元素在其中。
這位來自美國的劇場導演並不一定了解京劇的各種演繹模式,也不懂中文。他要怎麼結合京劇的元素並與國光劇團合作,成就東方歐蘭朵呢?
在一次座談中,Robert曾提到這齣戲的架構為三幕戲,第一幕以第一人稱表現男性歐蘭朵的成長、權貴、愛戀與忌妒,第二幕以第二人稱看待性別轉換的思惟,第三幕回到第一人稱敘述女性歐蘭朵相較於男性身份所失去與獲得的。這三幕戲的架構猶如大臂、關節與前臂,而重點就在於關節,了解關節的精神也就不難理解整支手臂的作用;轉換在戲劇上,整齣戲的精神也就不辯自明了。
至於所謂的東西合璧,就好比外國人看中國字,這些複雜的筆畫就像是一種形體,不論是一橫、一豎還是一個勾勒,看上去都好似一個藝術品;相較於Robert Wilson眼中的京劇,他愛上的是從指尖到整體的戲感,需要的是訓練有素的演員在舞台上的整體表現;至於京劇的元素則是視覺美學呈現的一種方式,於是他讓演員盡情的表演並思索元素的轉化。
所以傳統京劇特有的器樂,不再只是節奏的呈現,也成了某些場景的音效;即便融合了許多東方元素在其中,歐蘭朵搬到東方依舊是歐蘭朵,探索性別意義的精神仍舊不變。
魏海敏體內的歐蘭朵─表演
當我在台下看著魏海敏的演出,真的可以用驚奇連連來形容。從懷抱夢想的天真小男生,長大後擁有財富卻失去愛情的愁,一個人的孤獨,轉變為女性時像個小女孩對身體與外界的好奇無一不是淋漓盡致。真正精彩讓人大呼過癮的還是一個人同時扮演多重角色,像是女王賜予少年歐蘭朵青春與財富的橋段中,手與聲音是老態貴氣的女王,不安的身軀與被撫摸的臉龐卻是稚嫩貪玩的歐蘭朵。
在一場座談中,魏海敏曾說:「我認為歐蘭朵是一個魂,這個魂其實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外在的性別只是一個皮囊......男人同樣可以擁有女性縝密的心思,女人也可以像男性擁有堅不可摧的意志,只是這些往往不被我們所關注。」
的確,在這樣的思惟之下,「歐蘭朵」這齣戲,不論時代背景為何,不論是由東方人還是西方人來演繹,哪怕舞台上的演員說的是一口標準的京片子還粉墨登場、全副武裝也都無所謂了。因為歐蘭朵本身就是一個虛構出來的精神,這個精神正以它的歷練警惕我們,造就一切成敗的不是外在的性別或身份,而是我們是否真正了解自己擁有了什麼。
倘若,歐蘭朵沒有活過四個世紀的歲月,即便是失去了一切的她,跨越性別之間唯一不變的,就是對文學創作的熱忱。然而,這也是刻板的法律與不受控的流言蜚語所不能剝奪的特質。
結語
所以,歐蘭朵究竟是什麼?
它是一種精神,在吳爾芙的小說裡穿梭了四百個年頭,照看每個世代付予性別的價值、表象與內省。
它是一個完美人性的架構,在Robert的劇場裡,譜出男人心中的柔情、女人體內的剛毅是如何的普遍與正當。
它是一抹時而分崩、時而重組的靈性,在魏海敏的演繹當中,拋去過往的包袱,淌洩出身體與靈魂相互探索的對話。
它也是渴望破繭而出的蝴蝶,我們之所以可以愛人,是因為渴望心靈缺少的另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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