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拜讀過托爾金的《魔戒》,也看過電影的《魔戒三部曲》,又跟我一樣喜歡從遠古的神話故事探索現今的人性關係,那麼我建議你不彷來欣賞一下華格納的作品《指環》。
也許有些人已經非常清楚這部作品,知道它被分成四部,分別是《萊茵的黃金》、《女武神》、《齊格菲》、《諸神的黃昏》。也知道創作歷程其實是從《齊格菲之死》也就是《諸神的黃昏》的前身為藍本,由後往前創作的。最重要的是,它是華格納以北歐古老神話為創作靈感填詞譜曲而成。
其實,以上的內容(甚至更多)在維基百科都可以找的到,那我還能介紹什麼呢?實不相瞞,這部歌劇勉強可以算是看過三種不同的版本(古裝與時裝的兩個版本是看DVD,另一個Robert Wilson的版本是從網路上看照片的,台灣似乎沒有DVD,若有消息煩請告知)。雖然,未曾到過現場聆聽欣賞;不過接下來,我將結合聽覺與視覺,藉由這三種版本不同的表現,延伸出我個人對於《指環》宗旨的看法。
聆聽的方式─主導動機(Leitmotif)
簡單的來說,歌劇就是結合聲樂的演唱與戲劇的表現融合而成的;只是,歌劇與其他戲劇不同之處,在於著重演唱者的聲音表現功力。所以,也就是為什麼我們總是在DVD隨附的小冊子看到導聆手冊的字樣,而非導讀手冊。不過,在這裡我不寫聲樂的表現,我只針對在華格納歌劇當中反覆出現的“主導動機”書寫。
“主導動機”是什麼?“主導動機”起源於十八世紀末期的音樂當中,我們可以從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當中聽到最顯而易見的例子。簡單來說,就是反覆在劇中出現次數最多的旋律;這個旋律不只有同一種型式或調性,它會依據當時的情境與述說的重點,有高低音與快慢板的區分,偶爾也會彈性增減樂器的使用,以強調某種情緒的呈現。如果在我們現今的霹靂布袋戲來說的話,就像是每個主角都有它的主題曲,當主題曲一響起我們就知道現在哪個主角要出場了。
為什麼“主導動機”在華格納的作品當中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呢?試想,一齣大型歌劇,總共耗時二十六年才製作完成,在這麼漫長的時間當中有不少的因素導致他中斷創作,要如何才能有組織性的將音樂風格統一呢?在首演期間,每天從下午四點演到午夜時分,總共演出了四天,這中間有許多的敘事性音樂與情境性音樂,要如何讓觀眾長時間的集中注意力並看懂他的作品?“主導動機”的功能就佔了很大的比重。
萊茵黃金出場
女武神的飛行
迷魅的抱怨
諸神的黃昏
從《萊茵黃金》當中的“歌頌黃金”,主導動機的主旋律響起,我們知道他意圖藉由“黃金”表現貪婪、慾望與墮落的開端;最明顯的是“女武神出場”,我們看到他意圖藉由《女武神》表現父女私情與權力糾結的矛盾;《齊格菲》藉迷魅的抱怨介紹齊格菲的人物特性為開場;到《諸神的黃昏》當布琳希德追隨齊格菲躍入熊熊大火,指環回到萊茵女神的手中,揭示了諸神滅亡,人類統治世界的時代到來。在龐大的戲劇情節裡,華格納藉由某些節奏調性相似的音樂,有組織的串起了全篇歌劇敘述貪婪、慾望、權力、親情與愛情的主旨;更藉由不同的音樂調性,呈現“神”從興盛到衰亡的轉變。
觀看的方式─表現型式
從首演至今,不論是舞台佈景、服裝造型,加上每年的拜魯特音樂節,《指環》不斷的被全世界重新演繹;從上一段我們看見了較為接近原著版本的舞台及服裝造型設計,現在再來看看幾個風格迥異的視覺設計。
命運女神變成流落街頭的遊民,藉由觀眾的畫面穿插,呈現世人見證時代變遷的意象
以上的圖片擷取於2002年九月至2003年一月於德國斯圖加特國家歌劇院的演出錄影畫面。我們可以從中發現,它在場景與服裝設計上,把神界的描述給人格化了;神的世界不再虛無飄渺,服裝也不是那麼不食人間煙火,彷彿祂們就生活在我們的周遭。
在這裡,我個人的解讀是:「回歸到華格納當時創作的時代背景,藉由北歐神話故事的改編,諷刺人心險惡,慾望、貪婪、權力鬥爭充斥於上層社會裡,道德標準遠不如低下的平民百姓。」這裡所指的上層社會,有如遠古時代的神祇、巨人族與矮人族;下層的社會,意指齊格琳德、齊格蒙、齊格菲等受神擺佈的人類;而真理的關鍵也是上層與下層社會的中間者,就是女武神布琳希德的職責與憐憫,佛坦在權力與情感間自我矛盾的自由意志。
佛坦父女的對話場景
然而,在舞台的表現上面也呈現了種種意象供我們解讀;好比說在《女武神》結尾,有一段天神之父佛坦與他最心愛的女兒對話的場景。舞台被分為上下兩層,佛坦與布琳希德的關係為父女,就職掌來說有一層主從關係在,但是,佛坦卻被放置於舞台的下層,與上層的布琳希德對話;從道德方面來看,這似乎揭示了布琳希德的道德地位優於佛坦,從意志真誠面來看,布琳希德才是真正佛坦心裡意志的執行者。
齊格琳德於深夜裡向齊格蒙表白
此外,在齊格琳德向齊格蒙表白的場景中,我們看見深藏於齊格琳德內心的一把寶劍,這把佛坦留給齊格蒙的寶劍,不但是佛坦最初的自由意志,也是齊格琳德初遇齊格蒙時所萌發的愛意;這種心底最深處最原始的慾望,是她的丈夫渾丁無法察覺的部份,卻也將她與齊格蒙推向死亡的邊緣。
再讓我們看看更抽象的例子:
在紅色的火光中,揭示了諸神的沒落,中土世界從此由人類主宰
所有關於時間、空間的有形物件,已然從Robert Wison的舞台上消失了,假使沒有親身欣賞過這場演出,我們似乎很難從單張圖片瞭解其中人物所扮演的角色以及舞台整體所代表的意義;但是,假設當我們都清楚知道華格納的創作意圖以及他的作品慣性(像是在他作品當中的女性角色,通常被賦予崇高的地位與意念);從Robert Wilson的燈光變幻、服裝造型以及舞台設計來看某些元素的符號意義,便不難了解其中的意境。
當舞台上的實際元素被抽離的時候,千萬不要因為無法理解的心理壓力蒙蔽了欣賞的樂趣;相反的,因為眩目的場景被移除了,反而讓我們產生更多個人的解讀空間。《追憶似水年華》的作者,普魯斯特在欣賞畫作時通常會有一個習慣,就是把其中的人物與場景轉化成他所認識的人、事、物;因為如此,也讓他在觀賞這些表現的同時產生了更多了樂趣以及領悟能力。
同樣的,當我們在欣賞某些事物的時候,千萬不要一開始就認為這些東西距離現在的生活有多麼遙遠。相對的,我們更應該運用豐富的想像力把這些所謂崇高的藝術與生活的現實面結合,你便可以發現要從中獲取一些想法與理解並非難事。
從指環創作歷程看文本表現
說到一個作品的文本思想,我們不免要從創作者的人生觀與其創作歷程來合併觀看才能有透徹的瞭解。我們也知道華格納的人品,在歷史上是非常具有爭議性的;但是,在這裡我們並不對他的人品作任何評判,只從創作的時代背景與個人軼事來看《指環》的表現手法。
追朔到《指環》的文本發想年代─1848年,當時正值德國「產業革命」的高速發展時期,有學者認為隨著工業革命所帶來的負面效果就是馬克斯主義的「左派思想」,如此演變的肇因也在於當時經濟體制的變易,導致過去地主與佃農封建體制的瓦解,加上哲學家尼采的「權力意志(任何物種行事皆有其價值準則,而非上帝或宗教的安排)」學說大行其道。然而,華格納正是生長於這個年代之中,創作期間更因為其左派的思想立場,導致他流亡異國的命運,加上他發現以神話故事為藍本要比歷史敘事來的更有戲劇張力,而身為好友的尼采的哲學思想又對《指環》的創作占有有極其重大的影響,才會有我們今天所看見的《指環》。
就大方向來看,《指環》的故事主軸是什麼?從《萊茵黃金》、《女武神》、《齊格菲》到《諸神的黃昏》,簡單來說,主要在敘述人類的誕生,救贖了神界因權力慾望帶來的災難,導致人類權力提升、諸神沒落。這樣的架構正與尼采的「權力意志」與「上帝已死」學說不謀而和。所以當我們看到2002年九月至2003年一月於德國斯圖加特國家歌劇院的演出畫面,出現穿著西裝的天神以現實生活環境為場景也不足為奇,因為這正好完全體現了華格納藉由戲劇嘲諷那些打擊他的權貴的意圖;而西裝也正是十九世紀上流社會的標誌,現實生活的場景更符合全篇《指環》以提升人類地位為主旨意圖,如此表現手法有何不可。
就細節來看,我們可以看見華格納拋開禮義道德、遵從內心慾望的價值觀。從《女武神》當中,人類齊格琳德與齊格蒙不顧其兄妹關係,相戀進而私奔,摒棄弗里卡婚姻女神的神聖地位,以及布琳德希違背父親佛坦表面的旨意,選擇追隨自由心志與其父親對抗,加上創作者在《指環》中賦予她極其崇高的道德地位,華格納的價值觀便不證而明。
結語
從過去到現在,我的部落格從不間斷的提及現代表演藝術,為什麼?若要說到我創作的目的,就要從現實生活說起。在我身邊的朋友,常常會有無法理解現代劇場意涵的人出現,他們常常不能理解:為什麼好好的一場戲要被肢解的七零八落,或者被轉變的不幅原本設計的意象,甚至是加諸了“不美”的元素。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寫現代劇場的原因之一,在欣賞了像是拉夫拉劇團的表演以及Robert Wilson之流的大師作品之後,我個人認為:現代劇場在抽離某些古典元素,加諸了與原本相左的當代器樂、超現實造型與當代話題之後,反而更加強了文本所意欲展現的意念,這也是我在文章當中一再提及的重點。
也有人認為當代藝術的美感不足,無法陶冶我們的性情,反而造就了更為偏激的論調,這也成為我寫現代表演藝術的原因之二。當代藝術的“不美”,其實就來自於創作者批判當代社會的缺陷與不足;當我們能夠從現代藝術的欣賞培養出“逆向思考的藝術”,進而從現實生活中警惕自己不要重蹈當代藝術“不美”的覆轍,不也是學習方式的一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