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30日 星期二

看戲的,不是傻子!(如何看懂當代表演藝術)

        有句話說:『台上演戲的都是瘋子台下看戲的都是傻子!』如此貼切的形容,點出了劇場表演藝術的真切形態。從古至今,我們可以說傑出的藝術家都是瘋子;的確,沒有那種理性與感性激戰的歷程,便難以產生延燒了數個世紀的光輝。至於舞台下的傻子,我個人的解讀倒是有兩種:一種是無法回到現實世界的傻子另一種則是回到現實仍無法理解表演當中呈現了什麼的傻子


        而本篇文章的終極目的,就是要告訴各位看倌們,如何解讀與解構當代表演藝術所呈現的思惟。或許你會問:這樣不就失去觀看表演藝術的樂趣了嗎?放心,瞭解了以下敘述的要點之後,非但不會失去看戲的樂趣,反而讓你在回到現實之後,擁有更深一層的認知與感受,從傻子晉升瘋子之列。

戲劇,呈現出當代的生活面向

        無論看似高尚典雅、鄙俗不堪,還是荒謬至極,其實在在隱喻了當代生活的不同面向,而這其中所謂的當代指的是“從古至今我們所認知的各個年代”。

        試想,蒲松齡的「聊齋」不就正以“另一個世界”的故事,來反應他所處世代的人心險惡;另一個例子就是當代傳奇劇場的「樓蘭女」,該劇轉化自希臘悲劇「米蒂亞」,但其中最主要的訴求,仍與現代常見的社會新聞不謀而和。

當代傳奇劇場的樓蘭女以中國邊疆為背景
演出希臘悲劇“米蒂亞”的故事
卻與現代社會層出不窮的情殺事件不謀而合

        所以,在撇除了時代與地理背景之後其中的文本思想卻是在每個世代都適用的

文本,真的很重要?

        說到“文本思想”,有些人一定會說:「我既沒看過這齣劇的其他版本,也沒看過原著小說,那我一定看不懂它在演什麼。」

        不如先放下個人的成見吧!相信各位都知道風靡全球的「魔戒三部曲」,看過小說的人再去看電影的時候,多半會批評電影演的沒有小說來的完整,電影所呈現的也跟小說當中所陳述的有所出入;那麼,請各位回想一下,「魔戒三部曲」的中心思想是什麼?是友情的可貴?還是對於奇幻精靈世界的描述?那麼,特效作的如何?主角所處世界是否如文本敘述的每一處細節,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本來,同樣的東西用不同的方式呈現的時候,必然會有某些層面必須捨棄的遺憾。假設,你會用三天的時間看完一本書;但是,你願意看一部三天才能演完的電影嗎?更何況其中有諸多細節必須顧及,如果是你,你有能力製作這樣的電影嗎?

        在中國戲曲裡面有一齣名為「金水橋畔」的戲,據說在古早的農業社會裡依照原著表現,需要六個晚上才能演完;在現今的生活條件下,你願意花六場門票的錢來看完全劇嗎?所以,在不同的版本裡,該劇的導演會依照他想敘述的重點,針對某幾場戲來作刪減或加強的動作。

不同版本的“金水橋畔”,在劇情的詮釋上多少會有些許的差異
有些強調忠孝節義、有些強調包公辦案
自然,焦點也會有所不同

        延續這樣的觀點,在「我的看戲隨身書」當中,李立亨先生特別提到:「在現代劇場裡有某些“不尊重文本的導演”......」這句話,其實並沒有詆毀的意味。因為許多當代劇場的導演,為了放大他意圖表現的部份或者為了契合當代新思惟的手法而將文本拆解之後再重組;就像是英文文法當中的倒裝句法,在更改了原本單字的順序之後反而強調了某些意欲說明的部份。

        所以,
有的時候太過於專注在文本的結果反而不懂得欣賞經過改編之後的戲劇不明瞭其中所表現的意圖,這真的是非常可惜的一件事。當然,是不是非得看過文本再進入劇場看戲,就端看你是不是一個容易鑽牛角尖的人了。

符號所代表的意義

        說到符號,在西洋繪畫當中有所謂的圖像學」(Icon),在京劇當中有所謂的身段」,不同的文化有其既定形象所包含的意義。若是明瞭其中的意含,再迥異的混搭也不難明白它所意欲表現的情境。

古典繪畫當中的某些圖像的隱藏意含你了解了多少?
如果把它放在當代藝術創作當中,你又能解讀多少?

        以新點子劇場之一的「大神魃」為例,雖然當中曾經出現的踢踏舞是南北管劇裡不可能出現的表演方式,但相信大家都曾見識過愛爾蘭踢踏舞之「大河之舞」所帶來的震撼。因此,我們便不難明白,踢躂舞的表現也可以被解釋為打鬥,或是行路的表現方式之一,只是節奏快慢與劇情鋪陳的差異罷了。

        再提一個例子,即將於2009年二月底在國家戲劇廳上演由Robert Wilson與魏海敏合作的「歐蘭朵」,這齣戲的文本背景是英國,主角是一名英國貴族;在預告片中,魏海敏的身段是京戲的,服裝是東方的,就連手持的劍柄花紋也是東方的圖騰,實在很難說服別人她正在扮演的是歐蘭朵。但是,奧妙的部份就在於海報當中,在一片白色漸層的布幕前方,看似剪影的身形,左手以蓮花指指向前方,右手握拳背在身後;倘若將蓮花指解釋為女性的符號,手握拳背在身後解釋為男性貴族的象徵,那麼文本當中“過去是男性現在是女性”的敘事主軸便淺顯易見了。

        另一個經典,就是Robert Wilson對“光”的運用,他習慣藉由光的顏色變換,呈現舞台上角色的心理轉換,所以顏色的符號又是另一種解讀方式。就像我們認定藍色代表天空、表示憂鬱,紅色是狂野、奔放,綠色是青草、是生態,象徵生命力。用這樣的角度來看待舞台的光影變換也不失為一種方式。

在空曠的極簡舞台上,你看見了多少符號?

        再看看文本的創作思惟,吳爾芙藉歐蘭朵由男變女的身體轉變、身份轉變到思想轉變的敘事,構成一部意識流書寫極致之作。那麼時代背景與身上穿戴的是什麼,似乎就不是重點了。

電影怪誕佳人歐蘭朵,1981年
電影美麗佳人歐蘭朵,1992年
兩部電影都在描述歐蘭朵的故事,不同的詮釋方法,你能找出多少的共同點

        有人說:「東方古代劇場就是一種最先進的極簡舞台表現方式。」那麼,身為東方人的我們,怎麼能看不懂當代劇場的抽象表現手法呢? 所以,當代劇場在結合東西方表演方式之後所呈現的並不一定是四不像”;相反的,我們更應該以跨越時間地理的創意思惟來看待這些前衛的表現手法

演戲與看戲、創作與欣賞的對等思惟

        有一種說法:『不論喜劇還是悲劇都是建構在舞台角色的悲劇上只是喜劇是建構在下等的人物角色悲劇是建構在上等的人物角色。』就好比說,有人總是遇到倒楣事,這件事的本質是一個悲劇,發生在小丑身上,我們會因為他的反應而感到好笑,它便成了喜劇;但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一個貴族身上,我們會因為許多加諸在他身上的特質,而流下同情的眼淚,它便成了悲劇。

        然而,跳脫了戲劇本身的元素,你只是一個旁觀者,無法真切的感受劇中人所受到的苦難,自然也不能說自身因為戲劇的本身,導致你曾經感受到遭遇不平等待遇的悲苦。即便你會哭會笑,這也都是創作者巧思安排下所產生的反應;這些反應,更是創作者在排練之初,不斷的解構重組,反覆編排的結果。

        所以,不僅僅是戲劇,就連舞蹈,繪畫、雕塑、建築,都是藉由生活感受、文本思惟與符號表現,反覆運用堆砌而成的結果。看清了這些元素,要辨識、解讀當代藝術便不是難事。只是,
創作者要思量如何將這一切拼貼的合理而自然觀眾只要知道如何欣賞解讀即可

結語

        許多學者會利用心理學、哲學,或是某些主義思想來探討當代藝術的思惟。需不需要深入探討這些學說?我個人認為見仁見智;欣賞當代藝術需要的是身體而非心靈,這裡的身體指的是個人身體感官與生活經驗的結合。

        有時候,藉由個人經驗去解讀當代藝術,反而更能與創作者的初衷相互結合,或者說更能提出與眾不同的個人觀點。然而,這一部份並沒有對與錯的標準答案;因為,
當代藝術的原始創作思惟多半也是希望觀者可以藉由作品與自身提出對話

        所以,我們也更
不必因為對學說的不了解而對欣賞當代表演藝術這回事萌生卻退之意。不仿放開心胸拋棄對美醜的既定思想好好感受一下當代表演藝術的魅力

2008年12月22日 星期一

毀滅的思惟~“大神魃”與“樓蘭女”

   最近,由於工作的關係,參與了2008新點子劇展之一,「野墨坊」作品《大神魃》的錄影工作;也因為《大神魃》帶給我不同的思惟,進而讓我重新開始著手於荒廢了將近兩個月的部落格書寫。
   更由於在二月二十日與二十一日連續觀賞《大神魃》與《樓蘭女》兩齣戲劇之後,意外發現前者凌駕於毀滅之上衍生創造,後者則是受到仇恨操控導致毀滅。所以,本篇我將首度嘗試合併《大神魃》與《樓蘭女》的文本思惟,將毀滅、孤獨與存在狀態的觀念做個比較。

《導讀》
   在山海經.大荒北經的記載當中,“魃”是掌管天下災難的神明,彷彿希臘神話當中的命運女神,專門製造災難與不幸;唯一不同的是“魃”連一點點幸福感的甜頭都不會給你。然而,就連神明都排擠的“魃”只是因為祂不受歡迎的能力嗎?“魃”的能力只有毀滅嗎?如果是這樣,祂又為何開始思考“創造”呢?
   劇中,“魃”原本是天上的神明,後來於黃帝與蚩尤的神人大戰中,被派來毀滅蚩尤一族;戰爭結束了,“魃”卻被遺留在人間,為了尋找回歸天庭的道路,流浪了千萬年來到現代。現代的人間荒蕪了,天上也因為神祉爭奪領導權的大戰毀滅了,就連鬼界的魑魅魍魎也消失殆盡,世界只剩下孤獨的“魃”。有一天,她遇見了跟自己一樣的他,他們開始思索創造世界,以便於繼續他們原本的工作。上半場敘述的是過去與毀滅,下半場敘述的是未來與創造;使用的元素以傳統南北管的樂曲與唱腔為經,以數位音效與結合東西方的肢體表演為緯,建構出詩意與趣味並進的舞台景象。然而,真正令我開始引發進一步思考的,正是下半場“重生”的議題。
   在原著希臘悲劇家加尤里比底斯的美蒂亞當中,主人翁剛硬暴躁的性格加上懂得法術的運用,造就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為了報復,手刃親身子女)之後便消失無蹤。然而劇中主角強烈的性格刻劃,看似主宰了故事的進行以及其他配角的命運;但反向思考,她不也正被仇恨所奴役嗎?這樣的觀點正是我看待美蒂亞一角的方式。
   劇中,結合西域大漠的唱腔與京劇特有的身段、華麗的服裝加上希臘戲劇文本的時空背景轉移,嚴然形成了當代傳奇劇場的既有風格。

《個人觀點》

   若以「眾人皆討厭女神魃“毀滅”的能力,直到遇見男神魃提出“創造”的思惟,然而“魃”其實雌雄同體,所以創造才是祂真正擁有的法力」來看,“魃”同時擁有「毀滅」與「創造」的無邊法力,自然,萬神之王的地位必然非祂莫屬,那麼眾神排擠“魃”的原因便不言自明了。換言之,在現今的職場當中,若有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那麼它的下場不是累死,就是招到同事的排擠;另外,有句俗話說的好:「先有破壞才會有建設。」;也有人說:「革命,是革舊思想的命,是為了創造全新的世界」,所以毀滅的昇華目標便是創造。看來創作山海經的老祖先們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是看透了千古不變的真理。而樓蘭女自身的悲劇性格致使她的理性遭受到仇恨的奴役;就如精衛怨恨東海,以至於生生世世必須不辭辛勞的啣石填海,藉由復仇證明自身的怨與存在的價值。彷彿訴說著:若是無法排解心理的怨,毀滅將會是長期沈淪於怨恨的心理狀態的最終結果。

昇華與沈淪成了毀滅一體兩面的論述也是毀滅的前因後果

   然而在性別的觀點來看,《大神魃》的女神魃專司於災難的降臨,男神魃卻找尋出創造的觀點,免於終身孤獨。《樓蘭女》當中米蒂亞終日囚泳於仇恨當中,而其丈夫頡生雖然為自身行為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實質上卻是災難的始作俑者。
   但是,從哲學的思惟來看災禍起點的廣義解釋並不在於性別而在於行為與思考角度的本身。若女神魃瞭解自身雌雄同體的意義,祂大可以自己創造一個世界掌管,而非流浪於容不下自己的天地之間,將不受歡迎的思緒轉化為毀滅的力量;而米蒂亞若是懂得擺脫婚姻束縛所帶來的寬廣世界,或者遠離終日沈浸於仇恨的心理狀態,那麼她將保有聰穎巧詰的名聲,而非為愛發了狂的女魔頭的稱號;至於災禍的源頭頡生,若是懂得飲水思源頭,感念美蒂亞的恩澤,在移情別戀之前想到自己摯愛的兒女,悲劇也不至於降臨,徒留傷悲與悔恨。

災禍是什麼?是為了讓人有所警惕,是為了讓人三思而後行,也是為了讓人轉念去發展新的事物。

《後記》

   在連續欣賞《大神魃》與《樓蘭女》之後,卻除了戲劇與舞台的氛圍,在演出之前,我看見了觀眾席的種種文化。
   《樓蘭女》上演於國家戲劇院,是新象文化藝術總監許博允創辦當代傳奇劇場的代表作之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席間也不乏眾多的政商名流。然而,在場間燈光逐漸暗下,樂音聲響起之時,依然可見應酬交際的身影,坐不住的媒體人也會在你面前搖頭晃腦影響視野。
   反觀《大神魃》這齣今年度新編的劇碼,上演於僅有108個座位的實驗劇場,觀眾群不是年輕學子,就是專注於創作演出的新一代藝術家。當場內燈光逐漸暗下之時,沒有一個觀眾不是屏氣凝神,期待作品本身即將帶來的震撼。
   比較這兩種文化,我倒認為支持藝術表演團體的正確態度,是將劇場視為一個凝聚創意進而發揚光大的地方,而非彰顯身分、附庸風雅與應酬交際的場所;此外,有時候小劇場的新劇演出,會比聲名大躁的表演來的更有新意及趣味,因為他們沒有太多名聲與風格的包袱;所以,不如邀請這些政商名流進入小劇場,用正確的態度來支持新生代藝術家的創作,而非只是為早就有了成就的事物不斷地錦上添花罷了!